赵高靠车门而坐,单膝曲着,手肘撑在上头。艳阳烈光透过薄薄的布料,尽数挥洒在车壁,反射到她身上,赵政蓦地有些晃眼。

    他气压低沉,连带着马车内和外头恍如冰火两重天,“你和李斯合谋矫诏,戕害我子扶苏。国仇家恨,你说我要待你如何?”

    赵高些许语塞,突然被爆马,她有些意外。毕竟想不到赵政重生,并且还知晓身故后天下事,这是等着她引颈待戮?思索片刻,赵高摸摸痛感尚在的咽喉,道:

    “我信公子是虚怀纳谏,胸藏万里沟壑的明君,定能分清梦中和现实。今日留我性命,应是看出了我与他的不同。我既然未隐瞒公子,必然不会让自己的命途如他般。公子和我挑明,难道是为现在就杀我?”

    若是赵政忌惮有人以先知存活于世,保不齐真想杀人。赵高已经从刚才的举动回过味,他这是开局故意恐吓一通,弄得你自乱阵脚任由他揉搓。

    “当然不是。”赵政身随话动,慢慢躬身逼近。赵高猝然见他的脸在眼前放大,整个人向后一退,靠住车壁。

    他手指落在赵高颈侧,那里红色指痕异常扎眼。脆弱的脖子,再稍稍用力,她便会一命呜呼。

    “你的用处大着呢,”赵政忽而弯眼笑着道,“有些事,总得有人去做。”

    二人鼻息只有毫厘之差,对方瞳孔里俱是放大的自己。赵高拧眉问:“公子让我做什么?”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庄襄王二年,秦王因赵高医治有功,闻其与相邦吕不韦合力创办的义诊队,仅半年时间,咸阳城人人交口称颂。又有公子政上书,赵高其垦田锻铁之功绩,秦王大悦,即时要厚赏赵高。

    金子绢布自不必说,秦王得益其医术,便想让赵高入宫为巫祝。想着能随时随地宣召,还能陪着解闷。

    吕不韦从旁谏言,何不将赵高赐以官职,既能留用,又能随时宣召。秦王立刻通过提议,拟定赵高封博士官。

    跪在殿中受封的赵高眼角一抽,博士官?

    号称“掌古通今”的博士官,属于朝中散官。她对这个官职有印象,不是因其和后世相同的某类称呼,而是赵政日后和这群博士官发生的种种矛盾。其中她能记住的,就是孔子的八世孙、文通侯孔鲋。

    作为七成都是儒生的博士官,对□□的赵政历来所为极为不满,各种明朝暗讽。最为出名的是泰山的封禅仪式,双方各执一词,差些没把赵政气死。赵政也是能忍,竟没即刻发难。

    读书人的嘴,无形的武器。得,意思是这官空有虚名没实权,但可以没事骂骂王上,还不遭罪。

    赵高想,秦王命不久矣,自己若真有个什么实权官职,赵政继位,以后也得拉自己落马。不如就做这博士官,嘴炮嘛,没事骂骂王上,骂骂同僚,岂不美哉!平日里,该干什么便干什么,赵政绝对不会让自己闲着。

    她立即跪伏在地,叩谢秦王。借着这股东风,赵高颇为惶恐地道出自己一己私愿,望秦王能赦免隐官中的阿媪和阿姊。

    “臣幼年与阿媪分离,常因不能相见,夜夜从梦中惊醒。阿姊身体本就羸弱,苦于身处隐官,臣空有一身本领,却无法将阿姊彻底治愈。每每想到这些,臣与家中至亲,食不下咽,夜不成眠......”

    赵高说得眼红情炙,潸然泪下。临到伤心处,抬起衣袖作势抹起眼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