己巳年秋,才进了十月,那天竟稀稀拉拉地飘起了雪珠子,只是那雪珠子太稀太碎,才一落地就不见了影。因着落雪,连风也不似前几日刮得那样紧,长街上悄然无声,偶有三两路人也是疾疾赶路,八街九陌难得寂然。

    杨自下了差事,才从镇抚司衙门出来,便瞧着那长街出神,往年只要一落雪,那卖冰糖葫芦的老蔡头一准出来走街串巷,从初雪至来年立春,仔细算算,也有十来个年头了。杨自总会买几根带回去,酸酸甜甜的,他娘甚是喜欢。

    只是眼下,老蔡头怕是早就躲了起来——数日前,皇太极率八旗大军取道蒙古,经由龙井关、洪山口、大安口突入关内,未几便攻占遵化,直逼京畿。京师早已风声鹤唳,戒备森严。适才在衙门内,杨自听一同僚讲,遵化破城时,巡抚王元雅早已携亲眷于城内自尽。这般气节,倒让他心头一颤。指挥使吴大人听了便安慰说,朝廷已发了急令命各地兵马驰援,大伙儿静候佳音便好。

    可大军逼城,哪里就静得下来?只怕此时,城中早已早已布满了金人的探子,越是危机四伏,就越需小心谨慎。

    这样想着,倏然听见一阵拍门声,却是又急又猛。那声音倒是离得不远,杨自转过街角,朝胡同里撇了一眼,发现竟是一位女子。虽是背对着,却见她头上盘着小髻,便知是未出阁的姑娘。杨自自是一怔,战事一触即发,家家闭不出户,这姑娘竟自己一人出门。

    杨自抬眼瞧了门上的牌匾,原来是“百草堂”,他娘倒是常来这儿开药调理身子,说是管用得很。想是那姑娘家中至亲得了什么急症,因而她这般焦心燥乱,兵荒马乱的也是不易。

    那门吱嘎一声开了,有小厮探出头道:“你跟这儿求也没用,现下这种境况谁还敢出诊?再者…”忽然愤愤起来,“我们家老爷是郎中,不是兽医,也不给畜生瞧病!”说着,稍一用力,将那门摔得直响。

    那姑娘还想再拍门,倏然听见“喵”地一声,那叫声又轻又细,听着便是有气无力,姑娘赶紧低头瞧了一眼,跟着蹲下身去,“是不是冷了?”

    杨自这才瞧见,原来那姑娘脚边还放着个篮子,里面蜷了只狸花猫,鼻尖处一块雪白。那猫原本正闭目养神,许是听见了杨自的脚步声,便睁眼叫了声提醒姑娘。此刻听见姑娘问话,只瞧她一眼,便又转眼盯着杨自,瞳孔瞪得老大。

    杨自担心它累坏了,赶紧走过去告诉她:“猫不怕冷!”又问:“你是哪家的?胆子可不小!”

    那姑娘却是只觉得他多管闲事,“不过就是大军压城,大不了一死,怕顶什么用?”又提起篮子,转身问:“这附近还有旁的药庄吗?”

    原来她对周边并不熟悉,也不知是从城中什么位置出发,一路打探找寻各处药庄才走到这里,杨自便道:“没了,而且就算是还有,只怕也没有兽医,也不会给猫瞧病。”

    又见她身上那件双面绒绣暗香疏影的比甲,岂非寻常家姑娘能穿得上的,只是这样一位闺中小姐,出门在外身边却没个人跟着,也没有马车代步,其家人居然也能放心,于是忍不住又问:“你家里人呢?”

    姑娘那张脸霎时就白了,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也没说,一片雪珠子落在她的鼻头上,接触到体温后,很快就化成了水,顺着鼻尖往下流,杨自这才发觉,那姑娘的鼻子小巧又□□,生生给她抬了几分姿色。

    那姑娘见他盯着自己看,顿时沉了脸色,冷冷道:“你打听来做什么?”盯着他那身青色锦绣服瞧了一眼,又道:“大人,您还是别跟我这儿费时了,我是良民一个,不值您这般细细盘问。”

    杨自赶紧收回了眼神,尬笑了声:“我只是好奇,你出门就没人担心么?”

    那姑娘却反问道:“难道大人你不是在担心我?”一抬头,狠狠白了杨自一眼。杨自这才看清楚,那姑娘生得小鼻子小脸,一双眼睛却是乌黑发亮,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补药。

    那姑娘擦了擦鼻尖上的雪水,转身就要走,杨自忽然叫住她道:“我倒是认识一个识猫逗狗的家伙,你若是信得着就跟我来,只是我可不保准一定能看得好。”

    姑娘的神色似乎有些琢磨不透,像是在埋怨他既有这路子,为何不早说,又像是担心他口中的那“家伙”,会像他一样不靠谱,固而半晌才做出决定:“行吧!”

    杨自只觉有趣,她倒还勉强上了,适才也不知是谁急成那副模样,差点把人家大门拍烂。

    杨自便给她领路,从前他也喜欢鼓捣猫啊狗啊的,也曾养过几只作伴,可每次生病也不过是找阿农给瞧瞧,能医救医,能救便救,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就好,哪里想到居然还会有人这般郑重其事,于是笑道:“你这老猫倒是金贵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