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之灵文学>都市青春>玫瑰白马 > 第 14 章
    甲子河是雨源性河流,水量受气候影响变化较大,当枯水期来临时,河道里滴水不剩,干涸龟裂,无语问苍天。行人来往,横跨其上,拖着锄头、赶着牲畜,深一脚浅一脚地把河滩和河床踏得难分彼此。

    待到丰水期,山溪潺潺,汇涓成流,甲子河水位逐渐上涨。及至汛期,河水漫淌,随由自便,两岸农田动辄就被淹没。河水裹挟的泥沙又造成了河道进一步积淤,形成了周期性泛滥。

    为了防涝,人们疏浚淤泥,拓深了河槽,又过了许多年,河流发源地修建起了水库。至此,甲子河不但终年有水,在地图上有了姓名,汛期流量也得到了控制,沿岸居民一年四季都能引渠灌溉,安居乐业。

    从前对河道进行改造开凿时,响应号召前来出力的乡亲多,但出钱的少,人们使用简陋的工具各扫门前雪,只期望它不再肆虐,河道修建缺乏规划,也没有工艺上的考量。随着周围工厂增加,河水渐渐变色发臭,不但不能用于灌溉,还渗透到了周围的农田中,引起土壤盐碱化。水中的重金属通过生物富集作用,在生物链中不断累积,对儿童和胎儿影响尤为严重。

    污染愈演愈烈,煊赫一时的工业区被一刀取缔,所有工厂全部关停。政府出资把这一地区的居民迁移到环境稍好的上游居住,对受到污染的区域展开了漫长的土壤修复工作。

    至于这些工厂产生的固废——在经过技术分析和反复论证之后,仙山再生资源产业园应运而生,它就地取材,对曾经为祸一方的固废进行加工利用,使其达到无害化、减量化、资源化。

    唐晏云倒是记得去资源厂的路,不过,这天,通往产业园的路面上堆积了大量泥土和石块,已面目全非了。

    他只好把车停在路边。一看导航,此地离厂门还有两三公里。

    翻过路旁的高坡,下面正是甲子河。唐晏云站在坡顶向下眺望,感觉水况眉清目秀,比他预想的好得多,不像老乡拍摄的视频中那么狰狞。考虑到此处离排污口还远,他回车拎了采水器,准备沿河徒步往上游走,去总排口附近采个样。

    然而准备好了塑料瓶,他又犯了难:总排口取水,他大可吊着绳子把采水器放下去,可河岸附近多回流,取水不足以作为对照和控制断面的水样,他怎么才能把采水器送到中泓线上?

    他在车里翻箱倒柜,比划半天,找到的最长的家伙是一根不到一米的伸缩杆拖把。

    这远远不够。

    车前是堆得比底盘还高的泥石,车后是空旷的马路,他既无工具,又无援兵,满目只见荒芜的灰地和稀落的植被,再就是火上浇油的大太阳,不可一世地挂在天上。

    唐晏云并不想孤军作战,动身之前,他也招呼过其他两位同事,只不过一人以忙得不可开交为由拒绝了——人家桌面摆满了各种资料,确实焦头烂额,难以脱身;另一人倒不是太忙,招呼他坐下,对他语带保留地讲了“瓜田不纳履,李下不整冠”的道理,小声建议他敏感时期暂时装聋作哑,反正过段日子稍加打听就能得知此事最后的结果。

    他们都曾经热血沸腾,理想远大,但落到现实中,有时为了身后的一家老小,不得不明哲保身,趋利避害,而有时,也是真的自顾不暇。

    唐晏云十分理解。

    可问题是,现在他面前横着的是一条河,不是实验室里一动不动的滴瓶任他摆布,一个人独自采样实在太难了,几乎不可能完成。

    再者,当年他来测量的时候遇到过围观的老乡——他们有的因种种原因丧失了劳动能力,有的家人正缠绵病榻,有的依然在这片灰色地带附近谋生。隔着高高的围墙,人们才不管里面大兴土木到底是破旧立新还是换汤不换药,只知道此地从一个厂变成了另一个更大的厂,对于进出厂区的车辆无不冷眼相看。此地的泥土和石块一看就是村民故意倾倒的,想必已摸准了附近没有监控,他把车放在这里也不太安全。

    说到底,只怪他不是位高权重的决策者,不能一声令下,调兵遣将;也不是天纵奇才的发明家,不能研发某种新材料,从此高枕无忧。

    他什么都不是,只不过怀里还有一点点言之有愧的向往,一点点一文不值的情怀。

    某些时刻,人感觉累,是真的生理性疲惫,而某些时刻,人累了,其实是觉得没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