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面的镜子上映出他苍白的脸。

    梁远一动不动地看着那里,他知道那应该是一面单面玻璃,在他这里只能看见穿着染血家居服脸色木然的自己,而在那后面应该是注视着自己的警员们。

    明明嫌犯没有一点抗拒的意思,几乎是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犯下的罪行,证据也明明白白,这么简单的案子他却被从早上一直盘问到了深夜。

    他舔了下自己干燥起皮的嘴唇,尝到一点生涩的铁锈味。

    无数次的设想都是以谢之靖的死亡为终点,所有的绝望和愤怒都如同奔流的乐章,在幻想中的杀死谢之靖那一刻达到顶点,他从来没想过在这之后会怎么样——怎么可能还有“以后”呢?

    以至于此时此刻,梁远发觉自己坐在这里,完好无损地活着,竟然有一种不真实感。

    他抬头看着头顶明亮到让人晕眩的日光灯。

    这是真实还是梦境呢?他想。

    压抑已久将他半具身体掩埋的那些东西并没有因为那一刀就此离开,手上握刀时太过用力不小心划开的口子已经愈合,拿起刀捅进那人身体里那一瞬间的畅快稍纵即逝,现在胃里只余下一片空茫。

    门轻声响了下。

    梁远缓缓地将视线收回,他的眼镜片在前一晚的谋杀中脏了,血迹溅在上面又被粗鲁地随便擦开,他是中度近视,摘了眼镜什么都看不清。

    但眼前这个人倒还不如看不见。

    他过往的邻居、十几年的玩伴,结婚前交往时间最长的情人,穿着有别于之前那些审讯人员的制服,大刀阔斧地往他面前一坐。

    一叠文件被他随手往桌子上一扔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响。

    “整个B市因为你这一刀,不知道有多少人睡不着觉。”程旭笑起来,露出一对小虎牙:“刚刚收到的消息,谢之靖咬人最痛的那只狗连夜处理了几个蠢蠢欲动的高层——啧啧,厉害啊,梁老师,梁教授,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有这本事呢。”

    “助理教授。”梁远冷不丁地说。

    程旭翻开文件的动作顿了一下:“什么?”

    梁远解释说:“我现在只是助理教授,还没有达到评教授的资格。”

    程旭笑弯了眼,对他竖起大拇指:“行,你可以。”

    梁远猜这人应该是称赞他现在还有精力说冷笑话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不过你已经一年多没去学校了吧,年纪轻轻能混着这样已经不错了,年少有为啊。”程旭将双手交叉放在桌上,坐没坐相,懒洋洋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