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是忽然黑下来的。
邵绎文没来过融城，但在他的设想中，城市大都一个调性，无外乎灯下见鬼，光下看人。
他们即将进入的城市属于老工业经济带，早年靠着开山挖煤富了一阵，后期因定位单一，导致经济发展疲软。市区里所谓的CBD建筑密度不大，内透不行，见灯不见光。开发区赶着造鬼城，高楼拔地起，住进去的人却不多。
这是夹在两个极端层级之间的一类存在，三四线城市不算次，但上升空间艰难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这类存在不是攀爬晋升就是被蚕食吞并。
融城显然属于后者。
一阵热风扑过来，吹翻了邵绎文汗湿了的头发。
驾驶座上的邵合分神从内后视镜里瞥了一眼。暑热难当，从后座窗里窜进来的热流闹得她脖子发了汗，更不要说时不时扑进来的小虫。她单手开了一瓶矿泉水，确认前方没车后这才盯着内后视镜说：“关上。”
是个不需要商量的语气。
没听到动静，邵合忍不住皱眉，她开了一整天的车，为学校的事劳心费神，已经隐隐到了不可忍耐的边缘。
像是能察觉到她的情绪，坐在后面的人拿捏着度，恰巧在邵合快要发火的时候向上挑了暗扣。
玻璃慢慢上移，车载空调强行降温，凉意粘附在皮肤上，和这种怪异的沉默氛围配合在一起还挺瘆人。
前面下了高速桥，也就算是正式进了融城的地界，白色的轿车像是一头栽进黑夜里的莽撞怪兽。
邵合没再看内后视镜，她瞧了一眼导航，说：“大概明早就能到，你收拾收拾。”又补了一句，“再眯一会儿也行。”倒不是担心他睡不好睡不够，而是觉得他醒着还不如闭眼睛。
还是没听到答话。
邵合沉默，心里多少也漫出了些怨气，她的耐心从来都不是对这方面的。
“这回待多久？”车内忽然来了这么一句，从声音能分辨出说话的人大概十六七岁，已经变声，带着点哑。
邵合保养得当，奔四十的年纪不大瞧得出，五官线条凌厉，因而少了许多女性的温柔魅力。邵绎文跟她长的不像，尤其是眼睛。
开扇的眼形，就算笑起来也是淡淡的，再加上瞧人时总习惯慢慢地掀起眼皮，让人觉得不够亲近，简直是过分倨傲。
他的个子比一般年纪的人高，长腿长脚地蜷缩在一隅，慢慢拨着魔方，也不像是用心在玩。最普通的白色短袖，干净利落的短发，乍一眼看着倒是乖，像只矜贵的宠物猫。
邵合却深知他的麻烦之处。
“你想待多久？左不过一两年。缺了一年课，就这么直接进高二，能不能跟得上还两说。好好念着吧，也不要你多争气，安安分分过了这两年我给你安排后面的事，这之后出国还是留在国内随你的心意。”她其实并没有指望他能安分待上两年，邵合在这一点上难得清醒自知。